殷玉珍 (中国)


走进沙漠造绿洲(殷玉珍)

文:(寇延丁)

 

我文化水平低,虽说上到小学三年级,但那是文革期间不怎么上课,识字都不多,说了不怕人笑话,恐怕连自己的荣誉都认不全,就捡主要的说吧,有全国劳模、十大女杰和「三、八」红旗手。得到这些荣誉,都是因为我治沙效果好、面积大,林业部门来测量过,我治沙面积总共达到了7万亩。这些年得到的荣誉确实不少,有我们乌审旗的,也有鄂尔多斯市的,还有内蒙古自治区的,有全国的,有的我都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像那个「防沙治沙标兵」我能懂,「双学双比标兵」我就不明白了,这一次北京的人跟我联系说要推荐我诺贝尔和平奖,我就问别人这个奖是怎么回事,他们说是个外国人的奖,跟世界和平有关系,就更让人糊涂了,我不过是在沙漠里种种树啊,又没打仗、谈判什么的,怎么就跟和平扯上关系了呢?

 

我叫殷玉珍,今年40岁,是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乌审旗河南乡尔林川村的农民,我住的这个地方离村子还远着呢,离着20多里路,这里是毛乌素沙漠的无人区,连个名字都没有。现在大家都叫这里井背塘,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我一出去,别人问我住在哪里,我就说是「警备塘」,为啥这么说呢?多少年来沙漠里就我们一户人家,周围几十公里没人烟,没有人,也没有电,一到晚上就害怕,警备着,我就叫这里警备塘。别人就当成了井背塘,现在修通了公路,公路的指示牌上就写着井背塘,大家也都这么叫,其实都不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我是陕西靖边东坑镇的人,虽然在家里也是当农民,可是我们家跟这里太不一样了,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们的村子就在镇上,一个村子里住着上千口人,房前屋后是菜地,想吃什么菜就去地里拔,路边种着杨树、柳树,风一吹哗啦啦地响,村外的玉米地一眼看不到边,到秋天收回来的玉米金灿灿的挂得满院都是,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沙漠」这种地方。

 

走进沙漠里去

 

是父亲给我定下了对象,说他叫白万祥,是个好人。我是20岁的时候嫁过来的,1985年正月,他牵着一头骡子去陕西迎娶我,把我接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看他模样周正,父亲也说他是个老实人,我稀里糊涂地跟他一起上了路。如果说我对「爱情」有什么向往的话,应该是一场婚礼。我期待着,等到了地方,能坐着花轿被人抬到他的院子里,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在随后的日子里,两个人一起下地干活,生儿育女,柴米油盐地过日子。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跟着他走。走过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走过一片又一片还没返青的土地,我跟着他一直走,一直走,走着走着路边就没有村子了,再走也看不到地了,脚底下的路越来越窄,最后连路都没有了,一脚下去沙陷到人的脚脖子,我第一次见到了什么是沙漠。

 

我跟在他后头走,本以为走出这片沙漠就能到村子里去了,没想到他就在沙窝里站下,告诉我:到家了。

 

他说的「家」就是一个齐腰高的窝棚,爬着才能进去,里面什么家什都没有,我问他住在哪,他指指窝棚地下的一堆草,那就是他的床。我蹲在窝棚里看了一圈,没见到盛米盛面的东西,问他吃什么,他说可以采些草籽,我看看外边一片黄沙,连草都没有,哪来的草籽,他被我逼问不过才告诉我,要到20几里外的村子里,去讨吃。万一能在村外的垃圾场捡到扔下的死羊、死狗就成了改善生活,剥下的皮子还要用来做皮袄。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

 

我想去寻死,可这里除了黄沙就是黄沙,连棵上吊的树都找不到。我跑到窝棚前的沙梁上哭了整整七天七夜,七天七夜,没吃没喝,一直跪在那里哭。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我有一副好嗓子,这七天哭下来,生生把我的嗓子哭劈了,这一场痛哭就成了我的婚礼啊。

 

想在沙漠里活下来比死还难,可我天生就是一个倔脾气,不管再难,活,就得活出一个人样来。

 

人不能总低着头过日子,要直起腰来住在像样的房子里。

 

没有钱,没有人帮忙,可我们年轻力壮,有自己的两只手,托坯、备料,第二年在沙漠里盖起了3间土坯房,不用再弯着腰钻窝棚了。

 

人有两只手,伸手向下在土里刨,累断了腰也不丢人,可要是抬起手掌跟别人讨吃就羞死人了,就是再难,我也要吃自己种出来的粮食。

 

听我父亲说,50年前,这里是水肥草美的好牧场,可惜「五十年代风吹草低见牛羊,六十年代滥垦乱牧闹开荒,七十年代沙逼人退无处藏」。我想不出以前的样子,只知道这里不是个活人的地方,风沙一起,天昏地暗,一场风过,流沙能把我们的棚子埋住,得顺着狗的声音才能找到家。

 

沙漠里苦啊,方圆几十里不见人烟,除了我们夫妻孤零零的影子,天地之间连个别的活物都见不着。那一回,整整40天,我们在沙梁上才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子走过,等我们跑过去人早走远,只留下一串脚印,我们就找个东西把那人的脚印扣起来,不让风沙掩住了它,看着那人留下的脚印都觉得亲。

 

这里千不好万不好,可是井里有水,我相信只要有水,就能种出粮食来,可是一场风就种下的粮食都被捂在地里。不过,我把从娘家带来的两棵树苗种在井边,天天给它浇水,两棵树都活了下来,既然树能在这里活,那就种树吧。

 

在沙漠里种树太难了,有时候看着好象树也发芽了,可是一场风过来,流沙能把它埋到树梢梢,要想真正种活一棵树要用3年。要先在风口固沙,头年春天,先在沙地里埋进柴草再种草籽,不然草籽在沙里根本留不住,一场风就被刮跑了。先种下沙蒿、沙蓬这些能活下来的草,等到秋天草长起来了,沙不再随风滚动了,10月份、11月份就可以插沙柳。第二年,等种下的沙柳活了,才敢再栽树苗,背洼地种灌木,高坡上栽树,还要跟上浇水、管理,栽活一棵树至少需要3年。

 

我丈夫是个好人,老实肯干,能吃苦,我们一起拚了命种树,真的是拚上性命在干,累到吐血。不干,在这个地方就活不下去,我认准了这个理:这辈子宁肯治沙累死,也不能让风沙给欺负死。

 

拚上了我们的性命干,孩子也跟着我们受罪。我的头一个孩子早产,生在种树的半道上,好在大人孩子都捡回了一条命。后来又累得早产了一次,那个孩子就没保住。1987年,在背树苗的时候,丈夫因为负重过大肺破损,从此再也不能干重活,他不能干了,我干。

 

那些年,我出的真正是牛马力,有的时候,连家里的牛都累趴下了,但我还挺着,因为我是一个母亲。老天爷让我活在这么一个地方,我怕。我怕出门在沙漠里迷路,怕这里黑惨惨的夜,怕大风叫起来鬼哭一样的声音,怕风沙捂死了我的庄稼,怕低下头来伸手讨吃,我怕死了这种日子,更怕让我的孩子也过这样的日子。

 

不能让我的孩子像我们这样在漫天风沙里提心吊胆地活着,我要让我的孩子活得有做人的尊严、有做人的快乐,能够活得幸福。

 

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在沙漠里生下了3个娃娃,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自己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不能让我的孩子们也这样活。我不仅要让我的孩子们吃饱、穿暖、住在像样的房子里,更重要的是,我和丈夫都不识字,吃够了没文化的苦,我要让孩子都能上学、成材、有文化。

 

要想培养娃娃,哪样都离不了钱,我们都是农民,什么技术都没有,我们能做的,就是拚命种树、种地,只有那样,才能挣到钱,才能让娃娃过上好日子,幸福的日子。

 

我们先在自己家周围种树,林子挡住了风沙就种粮食。树是沙漠里的宝,不光能挡住流沙,砍下来的枝叶还能喂羊,卖了羊换树苗,就能去更远的地方种树。一开始我们种树要靠买树苗,后来自己的树打了籽,又开始育苗。慢慢的,围着我们家的房子东西南北都种上了树,附近的沙漠种满了,就架上牛车装上草籽树苗到更远的地方去种,开始走5里,后来是10里、20里。

 

要说种树有多苦、有多难,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丈夫生生给累成了那样,我也浑身是病,有胃病,还有腰腿病。我的3个孩子都是在沙梁子上带大的,从小跟着我们一起种树。大儿子刚满月我就把他装到一个篮子里提着去种树,到了地头用件衣服把孩子盖好,我们就开始种树,沙漠那么大,无边无际地,我们种一行树就是2、3里地,一去半天,等我们回来,孩子已经哭背过气去了。他3岁的时候,赶上一场大雨,本来下雨是好事,可孩子淋了雨一直发高烧,连续几天高烧不退,落下了肺病。我最小的女儿在沙梁上被太阳晒坏了,落下了皮肤过敏的毛病,不能见阳光,强光一照就满脸起泡。就算是这样,我们还得种树,只有种下了树,才有生路,才有希望。

 

我们的林子越来越大,家里的日子也慢慢发生着变化。我们在种树的同时,一直在往沙漠里运砖,光备料就用了3年,然后盖起了3间亮堂的大砖房。我们养牛、养羊、养鸡、养猪,除了种玉米我还种了果树,种了菜和西瓜。我这样拚了命往前奔,一开始丈夫也不理解,觉得本来已经够累了,再种这些东西,是自己给自己找累受,其实我多受点累不要紧,我希望一家人即使是在沙漠里,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的。后来日子长了,他也慢慢发生了变化,一是被我说服、带动了,更重要的是被生活说服了,谁不愿自己的日子过得好、过得有尊严、过得快乐呢?

 

我刚嫁过来的时候都是蹲在沙地里吃饭,这里满天风沙,我们碗里盛的是草籽,风把沙子刮到碗里,我们只能拌着沙子往下咽。现在好了,我们的娃娃不用遭那份罪了,他们可以安安稳稳坐在敞亮的屋子里吃西瓜。沙漠里长出来的西瓜格外的甜,我要让孩子们知道,就算生在沙漠里,不仅有苦有涩,日子照样也有甘甜。等到能和孩子坐在屋子里吃西瓜的时候,我们屋外不再有风沙了,周围十几里都长起了树,风一起,送来的都是树叶哗啦啦啦的声响。

 

孩子一个个长大了,我们最早种下的树已经成材,都能做盖房用的檩条了,我们又在正房对面盖了3间房子,除了厨房,还有一间库房,我们的粮食打得多了,原来的房子已经放不下。我们再不用害怕挨饿,害怕风沙了。

 

我们的林子也长了起来,还连成了片,绿油油的林子一眼望不到边。都说家有梧桐树招来金凤凰,林子一长起来,沙漠慢慢就变了样子。原来的沙漠里死沉沉的,除了风声,一点生气都没有,一出门瘮得人脊梁骨发麻,现在好了,天上飞来了鸟,有麻雀、斑鸠、野鸡,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来的鸟,每天天不亮就叽叽喳喳地叫,热热闹闹的,有了这些生灵做伴,觉得天天都跟过节一样,我听它们叫声都是在叫「一、二、一,殷、玉、珍」;接着林子里有了野兔、獾、狐狸,后来还看到了狼。

 

土窝窝里飞出金凤凰

 

本来我以为,我们的林子越来越大,娃娃们也都长大成人了,我们每年种树、种地、收获,日子就会永远这样过下去。可是,到了1998年冬天,巡查的时候,忽然发现我们的林子变样了,有人在我们的大树里栽上了小树苗。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去找人问,问过了才知道,现在国家在搞西部大开发,鼓励大家治理沙漠,谁治理谁所有,我种树的这块地,已经被卖给别人了,就连我住的地方,也已经成了别人的。我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理,就去找那个人,人家说有合法手续,这块地已经被他承包了,要让我走。我走哪?我种下了这么多树让我走哪里?怎么走!我问是跟谁承包的,说是跟大队。

 

难道我在沙漠里这14年就白干了?难道我种的这些数不清的树就都成了别人的!

 

我开始到处去找人,找村里的、找大队,接着找乡里的、旗里的,一直找到鄂尔多斯市,找到林业部门,先是到处求人,求他们不理,只好找律师,打官司。

 

说起这件事,真是苦,比我种树的时候苦多了。种树的时候再苦、再难,都是洒一分汗水有一分收获,只要力气下到了,管好了,树就能活,日子就有希望。可到了城里办事不一样,尽管到处都是人,可我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尽管到处是路,可我就是不知道哪一条是我的活路。

 

但是,不管再难,人被逼到了这一步,不走不行。不管怎么说,我们两口子十几年心血都在这里了,还有我们未来的指望,那里是我们家,是我们的孩子的家。说一千道一万,我们的理在那里,再苦再难也得争。

 

我找到了宣传部门,来了两个记者,他们跟着我到这里来一看才知道,这十几年里,谁都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谁都不知道我们夫妻两个人,在这个没有路、没有电、甚至没有人烟的地方,硬是在沙漠里种出了几万亩的绿洲。

 

这时候远远近近的人才知道了我,不光是旗里、乡里,包括村子里的人,才第一次知道这里变了样,有些几十年前路过这里的人,再来一看,都说哎呀不得了了,山窝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呀,可是大变样了。

 

1999年,林业部门派人来测量我们治沙的面积,他们测量的结果是,当时的完全绿化面积是2万7千300亩,加上初步治理和半治理的面积,我治理的沙漠一共是7万亩。

 

因为那一场官司,外界就知道我了,各种各样的媒体都来这里采访,荣誉也都来了,多得我都记不住,作为全国三八红旗手还受到温家宝总理的接见。

 

我也就算是成名了吧,其实,我在沙漠里种了十几年树,一直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开始种树,只是为了能够在这个地方活下去,和外面的世界几乎没有太多的联系,如果不是别人侵占了我的林子,也许外界会永远都不知道我。

 

市里奖给我一辆拖拉机,给我通了电。我成了名人,这个地方也热闹起来,原来这里40、50天不见一个人影,现在那么多外界的人都来到我这里。有在这里一住两个月帮忙干活种树的,也有送钱送资料的,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这么多人关心、帮助我。

 

我的家人一直都全力支持我,妈妈帮我带孩子,孩子一长到上学年龄就送到她那里去读书,大姐一家、二姐一家还有大外甥一家6口人都来到这里跟我一起干,做饭、放羊、放牛、护林,管苗圃、种地、种果树、种西瓜,我们又在沙漠里形成了一个新的大家庭。

 

我还交了很多朋友,鄂尔多斯的施美珠就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一位企业家,办了一个服装厂,她知道了我的事情到沙漠里来看我,第一次来就给我们全家人带来了全套的衣服,里里外外,从衣服到鞋都买到了,都是全新的好衣服。从那以后,我们一家人的衣服她都包了,秋天刚到,就把娃娃的羽绒服买好,春天一来,连夏天的衣服都买下了。我没有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事面,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可以跟她商量。

 

我们这里也通了路,给我带来了许多新的机会,路边有一块碑,上面写着「天士力爱心绿色大道」,说起这条路还有一个故事。

 

天士力爱心绿色大道

 

去年我去全国妇联开会,全国十大女杰的表彰会,认识了一起受表彰的天士力集团的吴总吴乃峰。她听了我的故事以后特别感动,她问我开始是怎么来的,我说得先从沙漠里走出来,再赶班车到鄂尔多斯,再到包头才能坐上火车来北京。她问我你没有车吗?我说我哪里有车了。她就说,你治沙太不容易了,我们天士力也支持了很多环保项目,可以资助你买一辆车。我说我那个地方,一般的车开不进去,因为我们没有路。她更吃惊了:你治沙十几年没有路怎么办?吴总就问我为什么不修路,我说去年政府批了20万说要帮我修一条路,可是公路部门测算过,修这条路需要100万,还缺80万。吴总当时表示:这样吧,我们可以考虑资助你80万,你自己看是买辆车呢,还是把路修起来。我说当然是修路了,有了路,可以干很多事呀。

 

那天我是早晨7点20到的北京,只在火车上吃了点早饭,然后和吴总见面听她说了这话,我心里那个高兴、那个激动就没法说了,激动得我根本出吃不下饭,到了晚上还激动得不行,睡不着觉。

 

开完了会回到鄂尔多斯,先去找施美珠,跟她讲这件事,她也高兴得不得了,我去天津找吴总,就是她陪我去的,本来我想坐火车,来回得花200、300块钱,可是她从自己厂里提出来了1万块钱,陪我坐飞机去的天津。

 

后来经过协商,天士力集团把款打到我们当地政府,由政府负责出面修路,8月22日通车,只用37天修起了这条路。我给这条路起名叫「天士力爱心绿色大道」。通车的时候,吴总来和我们市长一起剪的彩。

 

因为有了这么多外界的支持和关心,从1999年开始到现在5、6年里,是我这里发展最快的一段时间,通了电、通了路、种植养殖都成了规模,治沙的速度也比原来快多了,原来我们十几年治了两万多亩,现在4、5年就治了两万亩。

 

2005年的时候,北京来了一封信,说要推荐我评选诺贝尔奖,我问了别人,说这是一个外国人的奖,有很多钱。一开始我想:我要是中了这个奖就好了,我可以用这些钱干很多事。后来才知道,就算我们评上了钱也不给个人,评这个奖主要是为了和平,是为了让人们知道女人为世界和平做了多大贡献。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挺不好意思的。我觉得世界和平离我太远了,够不上,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做自己的事,把树种好,给一家人造福,也给村子里的人做个样子,带着大家一块致富。

 

可是话又说回来,有这么多荣誉,有这么多人关心我,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成名以后我有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总觉得不踏实。

 

本来,我就是个农民,就是在沙漠里种种树、种种地,能干的时候我就拚了命干,干不动了可以歇一歇,可一旦成了全国劳模、三八红旗手就不一样了,那么多眼睛盯着你,你就必须得发展、得进步、得上规模。可是发展得快了,心里就不踏实了。首先是自己的能力跟不上,我和丈夫都没有文化,就说要签个合同吧,我们连上面的字都认不全。再就是规模扩大以后出来那么多新的问题,我以前治沙,都不是立即能见到效益的,现在这么多人,要生活,要发展,收入赶不上投入怎么办?环境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关系怎么摆?现在社会活动多了,天天出去开会,家里这一摊子谁来管?

 

有时候一想这些事情就特别沉重,总是怕自己干不好,往大里说,对不起国家给了我这么多荣誉;往小里说,尔林川村的老百姓都在看着我,希望我能给他们当一个致富的榜样,我也怕让他们失望;最实在的,我还怕自己干不好,不能给孩子带来幸福的生活。我的大儿子已经19岁了,他经常跟我说:妈,等我大学毕业以后回来搞建设,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可我还不敢说自己到底能给孩子一个怎么样的明天。

 

沙漠绿洲金贝塘

 

但不管再难,我还会一直往前走。我已经做了一个沙漠治理的规划,要把这7万亩沙漠完全绿化,要有林,有果,种植,养殖,加工,旅游都发展起来,建成一个真正的沙漠绿洲。人们现在都说我是山窝窝里飞出金凤凰,我说到了那时候,金凤凰才是真的飞起来了呢。我还准备给这里改改名字,不叫井背塘,当然更不能叫警备塘,我要叫这里金贝塘,是金光闪闪的珍珠宝贝。

 

平时我最喜欢干的是两件事。一件是看照片,我和温总理、和那么多人的合影,看照片上的吴总笑得那么甜,觉得社会上有那么多人关心我,支持我。再一件是到林子里去转,我们的林子已经长起来了,走进去都看不到天,看看那些树,一棵一棵都长得那么好,心里就特别高兴。看看现在,想想20年前我刚来的时候,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个美国人(美国自由民基金会的赛.考斯基)来的时候说「你和你的丈夫的确是中华民族的骄傲,你们是真正的英雄,是所有热爱大自然、热爱自己国家者的楷模……。」其实我觉得自己没那么伟大,我不过就是被命运抛到了这个地方,最初只想在这里活下来,活得像个人的样子,活下来了,又想活得好,活得快乐,活得富裕,活得幸福,就这么简单。

 

 

 

 

 

 

 

 

 

 

 

 

引文

不能让我的孩子像我们这样在漫天风沙里提心吊胆地活着,我要让我的孩子活得有做人的尊严、有做人的快乐,能够活得幸福。

 

生在沙漠里,不仅有苦有涩,日子照样也有甘甜。等到能和孩子坐在屋子里吃西瓜的时候,我们屋外不再有风沙了,周围十几里都长起了树,风一起,送来的都是树叶哗啦啦啦的声响。

 

我觉得自己没那么伟大,我不过就是被命运抛到了这个地方,最初只想在这里活下来,活得像个人的样子,活下来了,又想活得好,活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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