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 (中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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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生的小生命

彩云1981年出生在甘肃省平凉市四十里铺镇的一个贫困的村子里。家里已经有了5个孩子了,彩云的大哥、二哥、三哥、大姐和二姐,妈妈在45岁的时候又怀了彩云。当时家里人的打算是,无论生出来的是男是女都送给别人。等生下来父母看到彩云的时候,却舍不得送人了。

彩云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一年四季打针吃药。家里经常没钱,去看病的时候经常要赊账,彩云还记得爸爸跟医生说,让大夫把药费记上,等有钱了再还。彩云饭量特别小,大夫说是贫血,需要打一种针剂,后来屁股打得全都是针眼,晚上妈妈经常用热毛巾给彩云敷屁股。彩云吃过最苦的中药,她不想喝,被家人按着忘下灌。父母也找了很多土办法,有一次父母给彩云找到一个偏方,把馒头在火里烤糊了之后弄成沫,再把盐炒熟了,把这两个混在一块冲水喝,又苦又盐。

彩云属于超生,要交2000元才给上户口。家里连吃饭都困难难,哪儿有钱啊。家里只有爸爸一个劳动力,在公社里做会计,挣很少的工分。天天吃不饱饭,到地里挖野菜吃,衣服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然后老三接着穿。彩云5岁的时候,爸爸借了800块钱交了罚钱,彩云才有了户口,但是没有土地。彩云印象很深,从小到大别人都叫她黑人,因为她没有户口,后来有了户口但是没有土地。

 

辍学

彩云的爸爸有文化,字写得特别好,还会写毛笔字,家里书特别多,彩云小时候经常翻看爸爸的书籍。妈妈没有上过学。大哥上到小学3年级就辍学了,大姐上到小学毕业之后就结婚了。二哥、三哥和二姐都没有上过学。

彩云家的村子里当时有一所中学,附近村子的学生都过来上学。彩云记得那个时候学费一个学期60元,冬天取暖费是20块,书本费大概80块。彩云学习成绩一直挺好的。上初二的时候,该交书本费了,家里没钱,交不上。在甘肃农村重男轻女很严重,村里人对爸爸说,一个女孩上那么多学干什么,上两年就行了,反正最后还是成为别人家媳妇。爸爸就不让彩云上学了。彩云和爸爸吵了一架,然后给嫁到河北的二姐写信,让姐姐把自己带去河北。过了几个月,当二姐回来把彩云接走的时候,爸爸站在门口看着彩云离去,彩云头都没回。从那以后,彩云几乎再没有和爸爸说过话,彩云觉得爸爸剥夺了她上学的权利。

 

打工

1997年,彩云16岁,跟着二姐来到河北省石家庄市定县的农村。姐姐在村子里的一家饭店给彩云找了份工作,在厨房洗碗。干了快2个月的时候,胳膊被开水烫伤了,就不做了,在二姐家修养了一段时间。姐姐家种地,彩云恢复了之后,帮着做农活。

几个月以后,二姐托人在镇上的一家饭店给彩云找了一份工作,当服务员。干了每一个月,彩云干不下去了,有男客人喝酒之后动手动脚的,彩云无处诉说和求得保护,只好辞职。那个时候在饭店打工一天10块钱,一个月300块钱。

彩云的大哥从18岁开始在河北定县打工,大嫂在县城一家饭店帮彩云找了个工作,什么活儿都要干,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如果半夜有客人过来吃饭,彩云也必须起来干活,有时候凌晨两、三点休息,有时候凌晨四、五点休息。干了有2个月。有一天晚上,彩云很疲倦,走在马路上,靠着边儿走,后面来了一辆车,把彩云撞倒了,司机酒驾。彩云被送到医院几个小时以后才苏醒过了,幸好伤势不重,法医鉴定是:脑震荡和腿部轻微骨折。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肇事者始终没有出现,只给支付了500块钱的住院费,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因为他是当地人,有社会关系。彩云出院以后,无法走路,在姐姐家休养了半年。

彩云身体恢复以后,大嫂帮彩云在县城一家蛋糕店找了一份工作。彩云学会了做蛋糕,干了2个月,快过年了,就不干了。

 

相亲和结婚

1999年春节前后,二姐开始给彩云介绍对象。介绍了几个对象,从中彩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两人相处半年之后就结婚了。丈夫家的村子和二姐家的村子离得很近。

吕途:“你为什么义无反顾离开甘肃老家?”

彩云:“小时候我看到爸爸打我哥哥、打我姐姐,打我妈妈,从小在这个影响中长大的孩子,有一个心里反应是我不回家住,我必须呆在河北。”

吕途:“爸爸会把妈妈打伤吗?”

彩云:“会打伤,有一次把我妈打得鼻青脸肿的,躺好几天起不来床。姐姐说,我是家里最享福的人,没有挨过打。我二姐有一次看到同龄的孩子穿一双凉鞋特别好,让我爸去给买一双,我爸没有给她买,还把她打了。”

吕途:“现在爸爸、妈妈还在吗?”

彩云:“我妈2002年去世的,我爸是2005年去世的。我20岁多一点双亲就都没有了。

吕途:“现在你原谅你爸爸了吗?”

彩云:“我爸爸去世之前,我姐打电话过来说我爸快不行了,我就跟我二姐回家了。我看到爸爸的脸特别瘦,我的心就软了。我想,我爸的那些行为也许是环境造成的,是那个时候的经济现状给他太大的压力。我二哥、三哥一直没有结婚,家里穷,本身又是文盲,一辈子都没有外出过,一直在村子里面务农。”

吕途:“为什么这么坚决地嫁到河北这里?”

彩云:“因为我老家特别传统,男尊女卑思想严重。我看河北这边的人比我们甘肃的开放一点儿,起码对妇女比较尊重一点。生活条件比我们甘肃要好一点,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回甘肃老家了。”

吕途:“我也认识挺多甘肃人的,觉得大都很纯朴,当然纯朴不等于不重男轻女。”

彩云:“对,他们人是挺善良和纯朴的,就是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一代影响一代,重男轻女。女的必须在家里,必须服侍男的,我从小看我妈给我爸洗衣、做饭,饭做好之后还要盛到碗里,吃完之后我妈还要给他添饭,还要端过去,我就看不惯这样的做法。女人活得特别没有底气,必须是男人的附属品似的。”

吕途:“你从小看着就觉得不舒服,还是说长大以后慢慢看着不舒服?”

彩云:“长大上了学之后才觉得不舒服的,从书本上看到的,那些做法都是男尊女卑的思想观点导致的。”

 

婚后的工作和生活

丈夫家在正定县南楼乡南楼村,村里700多户,3000多人,东边有一个小学,西边有一个初中。平均每人1亩1分地。村里人也种地、也打工,在村子周边打工。村子里几乎没有留守儿童。村子里有人种地,也有人把地租给别人种,一亩地一年的租金大概780元。除了种家里的地,彩云的丈夫还租了别人家的地,一共种了10多亩地,家里有辆农用车,除了自己家用,丈夫也给别人家干活挣钱。彩云家现在生活不是很富裕,但是解决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彩云觉得能够照顾到孩子比什么都强。结婚以后,彩云帮助丈夫干地里的活儿。儿子出生以后,除了照顾孩子也会想办法挣点儿现钱。彩云的大儿子2002年出生,二儿子2005年出生。

孩子大点儿之后,彩云跟着村里的妇女去给别人家锄地,一天干8个小时可以挣15块钱。还有一次去别的村子挖树坑,挖1个坑是一块五,那天彩云挣了120块钱。还有一段儿时间去县城一个板材市场卖过板材,干了2个月以后,开始起疹子,去医院查的时候医生说是过敏造成的,估计是板材里面的甲醛造成过敏。

2013年,彩云到隔壁村的药厂里干了半年。厂长觉得彩云干活认真实在,提拔她当质检员,刚干了质检员一个月,老公和婆婆都要去县城打工,无法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彩云只好辞职回家了。

 

加入乡村建设的行列

2014年,彩云加入了本村的一家民间公益机构: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美丽乡村社区服务中心。机构现在只有负责人和彩云两名正式工作人员。机构负责人从2010年开始从事相关工作。2014年10月份,机构在民政局正式注册成为民办非企业机构。彩云她们的工作得到了一些相关机构的支持,中华慈善总会从2014年开始给予机构赞助。

2010年,机构负责人在村子里开办了农家女书屋,农家女书屋是北京农家女文化发展中心支持的,机构这里提供场地,农家女那边提供书籍。机构负责人和村委会协商,在村广场上找了两间屋子作为书社。现在大概有6000本图书,每周六、周日免费开放。

2010年机构开始给村子里的孩子们开设暑期班,北京梁漱溟乡村建设中心给机构选派大学生支农志愿者。暑期班为期1个月,上午四节课,下午三到四节课,授课内容有国学、语文、数学、体育、美术、音乐、舞蹈、手工等。2013年出了一次事故,一个孩子玩单杠掉下来把胳膊摔折了,花了几万元,都是机构等相关人员自己掏钱赔偿的。2014年,彩云和机构同事认为必须收费,而且给孩子们上保险,招收了40多名学生。

2015年,在香港乐施会的资助下,开办了女童性别安全知识培训,讲授的知识包括:男孩和女孩生理期方面的知识、小孩是从哪里来的、儿童自我保护等等。在学校里给老师和学生讲,在村子里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们讲,效果很好。这个话题在学校里面老师不讲,在家里父母也不讲,当孩子问大人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时候,有的家长回答说:从马路上捡的。在培训中,教师向学生们讲解:孩子是爸妈相亲相爱,然后爸妈的精子卵子结合而来的。那些课件做得特别好,通过放映PPT图片,孩子们一看就明白了。

机构坚持还在做一个乡村建设的培训班。培训内容包括三本书:第一本是《构建一个繁荣与和谐的社区》,第二本是《构建一个繁荣与和谐的社区 -农民角色》,第三本是《在小块农田试验农业多样性的效力》。2015年招收了60多名学员,每个礼拜周一、周二、周三晚上7点到9点上课,大家都坚持下来了。过去,都是机构负责人讲课,现在,彩云也可以独立承担授课任务了。授课中,彩云她们提倡的是: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共同探讨。三门课程的教学任务完成之后,学员并不是就各自散去了,大家还会经常聚会,讨论是否可以合作做点儿什么,探讨是否可以做一些经济项目。2014年,大家合作成立了养老互助资金,彩云她们 4个发起人每人投5000元,后来有20多个老人加入进来,每人入股2000元。2015年底,互助资金搞了一次分红大会。

 

现在,彩云她们正在筹划做一个亲子班。亲子教育必须是家长陪同孩子一起参加,不是幼儿园,不是看孩子。计划是,每个礼拜上3次课,每节课2个小时,一期招收15个孩子,要收费,开始由机构负责人和彩云做老师,然后慢慢的从妈妈中培养老师。

机构的工作任务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也很多,但是招不到工作人员。主要问题是工资太低。彩云刚入职的时候工资1000元,现在是1600元。

 

用愉悦开放的心态来做事。

彩云对工作非常投入,也非常忙,以前还能够帮助家里干农活,现在从周一到周五,从早忙到晚。开始的时候家人并不太支持,说挣得太少了,每天看不到人,晚上很晚才回到家,家里的事情什么也不管。后来,彩云坚持继续做,家人也就习惯了。对于彩云来说,选择做这份工作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这是一件对大家有利的好事;第二是,做这个工作可以弥补彩云没有上学的遗憾,彩云很愿意多学点知识,这个工作提供了一个平台,让彩云有更多的机会学习和增长见识。

前段时间,彩云她们去乡里参加一个桃花节,发了一些机构的宣传页,彩云很怀疑这样的宣传会不会产生任何效果。过了两天,有一个大哥给机构打来电话,说看了机构的宣传单,觉得挺有意思的,希望一起谈一谈。彩云和机构负责人一起过去了。那位大哥开了一家婚介公司,彩云向他讲解公益和慈善的区别,那位大哥挺认同的,愿意和机构合作,说可以在他们那边开展学习和培训活动。彩云觉得,这份工作充满了惊喜,可能碰到不同的人,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

 

村子有什么改变

吕途:“你为什么这么热爱这份工作?”

彩云:“我们是公益机构,以建设和谐社区为目标。从2014年开始,我们邀请村民们来参加学习,希望改变大家的思维模式,改善村民之间的关系。我们要团结互助。建设和谐的乡村不是哪个领导的责任,而是我们每个村民的责任。”

吕途:“参加机构工作2年了,你看到你们工作的效果吗?”

彩云:“村子里的人看到我们都特别热情。孩子们看到我们也特别的热情的打招呼:老师好!也听到村民对我们说:‘你们做这个事挺好的。’”

吕途:“你和你们负责人都是外来的媳妇,大家对于你们扎根在村子做这个事如何看待?”

彩云:“他们用异样的眼光在看待我们,悄悄议论:‘这两个人都是外地的,嫁给这边做媳妇,却为村庄的建设在奔忙……, 为什么?’”

吕途:“他们有答案吗?”

彩云:“他们觉得我们俩好像有点傻似的。”

吕途:“看来只有傻子才能做好事。”

彩云:“精明的人都去挣钱了,只有傻子才能够为大家做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