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和平运动的关键力量[1]（周圣心）
文：（周圣心）
有一句广告词说，「我是当了爸爸，才开始学当爸爸」。作为一个母亲，我倒是预做了很多的自我教育，勉强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是作为一个和平运动工作者，我则是一点儿也没有准备，甚至不曾预期。
教育资源与正义和平
1990年我在经历教职和儿童报纸的工作之后，来到甫正式成立的第一个台湾民间教改团体──人本教育基金会。开始长期从民间的角度，对台湾各种保守的、违反人权的、高压管理的教育现场进行关注和批判。
在那个时代，「禁止体罚」还被视为一种道德高调，是不可能也不可行的，更遑论学生人权的维护。学校里的训导人员甚至会用手铐将学生铐在训导处铁窗上（1994年，台北市某国中），未经学生同意就直接剪短学生的头发、搜查书包、强迫晚自习、因成绩未达规定而体罚成伤，至今仍普遍存在在国中校园之中。
凡此种种，可以总结归纳到两个核心问题：升学主义和权威管理。民间教改团体十多年前即提出，要解决这两个紧箍咒，最核心的关键作为便是「落实小班小校」和「推行12年国教」。
但是，小校要地，12年国教要钱，从上一个执政党到这一个执政党，虽然政党轮替了，但政府仍旧一贯的说法：没有钱、没有地。于是，台湾的教育改革十数年来只能在课程统整、教材编纂、师资培训、入学方式等枝节问题上打转，挖东墙补西墙，无法解决教育资源问题、无法深入教育问题核心。
十多年过去，我的孩子从牙牙学语而今亭亭玉立已是个高中学生，但台湾的升学压力未曾减缓，校园里的威权管理依旧存在，教官每天站在校门口「迎接」学生，各种处罚屡见不鲜。痴痴企盼的12年国教仍在遥远的幻境中。
谁在乎小孩的快乐成长？谁在乎对年轻人的尊重？谁又真正在乎每一个孩子的适性发展和需要？
2004年5月底，6,108亿军购特别预算案在行政院会通过，拟以出售国土、举债和释股方式，来进行这项超级军购计划。
十多年来，没有钱没有地可以进行教改工程，原来竟是一纸谎言。因为没有钱，可以卖地：没有钱，可以发行公债：没有钱，可以释出公共事业股权。没钱、没地，都不是问题，只要有决心。
但是，这决心为什么不是用来彻底解决并提升台湾的教育问题？为什么不是用来思考台湾的永续发展？为什么不是用来深化我们的文化？
起因于对国家资源分配的公平与正义的单纯信念，我和一些社运朋友们，决然挺身对6,108亿特别军购预算案提出强烈质疑，从而展开一连串过往生命中不曾接触的领域──国家安全与国防政策–的挑战和学习。而当我越深刻去思辩：国家与个人、安全与占有、战争与生命、武器发展与人道维护……，我也开始体悟所谓「全体人类生命」的意涵；当我们站在「生命」最核心的价值和意义上时，我们才有可能知晓「和平」的珍贵。而这普世的、生命最底层、最核心的价值和意义便是：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是平等、值得珍惜的。我相信所有关怀弱势与追求社会公平正义的社会运动，也是出于这种对全体人类生命的情感和使命。
為女性和平事業重新定位
在推动和平运动的过程中，不论是2004年筹组「非战家园行动联盟」，推动「军购公投」公民运动，或是2005年于20县市/离岛进行的「非战行脚──台湾民间和平深层对话」，乃至于2006年与十个NGO共同筹划「台湾和平季」系列活动，或是在海外留学生的协助下于联合国前广场举行「台湾要和平」街头记者会（2004.11），或是到中国昆明参加亚洲和平妇女生活交流会（2005.12）……，每一次的参与过程中，我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女性常会习惯性地将自身排除在和平运动之外，认为「和平」是男性社会的议题，女性若从事和平运动，通常也都从个人领域出发，强调奉献付出，很少会去触碰核心问题，更不愿意去挑战充斥于主流社会与国家机器中的扩张、侵略、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等意识形态；而轻忽了这扩张、侵略、对立的意识形态，常是破坏「和平」价值的根源。
一如面对环境的破坏，我们总是采取补救性的消极方法，很难转换为开创性的积极作为；女性在面对和平议题时，向来也多在抚平裂痕的位置上贡献一己之力，很难站到更宏观的位置上，进行更具开创性与主体性的反思与行动。
在2005年20场非战行脚「和平深层对话」的小型座谈会上，我们也发现，女性对「和平」议题的思考，多偏重于家庭亲友等私人领域；对国家政策、制度、安全……等公共领域事务，多采自动回避或不予评论的态度，「这种国家大事，不是我们可以评论的」、「就算我们不喜欢战争，又能怎么样」、「我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
我想起未参与和平运动前的自己──虽然长期参与台湾的教改与小区教育：关心义务教育、反对体罚，致力开创成人高等教育新契机……，却从未意识到这些公共事务与政策，都和国家资源的分配紧密相关，而国家资源的分配，则来自于国家的定位与发展、来自于对弱势的关怀与照顾、来自对人类社会更美善的想象和追求。不能意识到这些根本的问题，所有改革的努力，都只能事半功倍，疲于奔命。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从事社会运动的前辈们，最终都得进行立法或修法的游说，甚至需要透过政治的手段，来进行资源的重分配。
作为一个平凡渺小的个人，我们或许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侈言世界和平的康庄大道，但至少我们可以为非战和平的愿景尽一份心力，期盼每一个人都能在更好的环境中成长，成为真正的自己。这个世界是否美善、公平、正义？不只是男性的责任，（许多时候，他们甚至是和平的破坏者）而是你与我共同的责任。尤其，女性特质本来就蕴含着较丰富的「和平」天性，参与和平工作也常能唤得许多「自助，助人」的愉悦感受，如何让这「和平的能力」，不被外力，例如：扭曲的性别教育……限缩在狭窄的范围里，而能从根本处观看整体，产生宏观的视野，这是每一个女性自我觉察与成长过程中重要的一课。
附录
记：昆明〈生活.文化.妇女〉交流会 （2006.2 原刊载于《非战行脚》第七期）
2005年12月16至20日，我参加了一个在中国昆明所举行的「生活.文化.妇女」的交流会。这项由香港岭南大学群芳性别研究中心所主办的交流会，主要邀请的对象为2005年「全球千名妇女征评诺贝尔和平奖」中的中国、香港、蒙古、台湾等地的妇女代表。
「全球千名妇女争评诺贝尔和平奖」
「全球千名妇女争评2005年诺贝尔和平奖」是由瑞士国会议员／欧洲议会议员Ruth-Gaby Vermont-Mangold 博士所发起的一项全球妇女和平运动。透过全球各地区民间组织网络的串联，共同推举出999名在各地从事草根和平运动的各领域妇女，涵盖的范围包括：生态、环保、司法、人权、教育、消弥战争、族群、艾滋病等各领域，第1,000名是为无名氏，代表999位之外，散居世界各地源源不绝投入和平工作的无数妇女朋友。
2005年共计有199个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全球千名和平妇女」正是199个中的「一个」候选人。「千名和平妇女」作为「一个候选人」的积极意义和实践精神，虽然最后并未获得2005年诺贝尔和平奖评选团的青睐，但是千名妇女在这次选拔过程中，已汇聚出一种具全球性的民间串联和草根行动，各地妇女代表不约而同的孕育着各式不同的连结和交流。而负责中国、香港、蒙古、台湾四地提名作业的香港岭南大学，则极力想促成更多亚洲华人地区和平妇女的交流。12月16至20日在昆明举办的交流会于焉产生。
999名妇女中，中国、香港、蒙古、台湾等地共有117位女性获得正式的提名，包括中国81位，香港9位，蒙古9位，和台湾的18位。
2005年中的某一天，同为小区大学全国促进会常务理事的林孝信打电话给我，说有人委托他做和平妇女的推荐工作，问我是否可以推荐我，电话中他的说明不很清楚，但我很感谢他的推荐，因为那不仅是对我个人的肯定，更是对「非战」过去一年多所努力的工作的肯定。那通电话之后，我亦曾提供了一次关于非战和我素来所关注议题的说明和一些照片档案。一直到10月间我收到了香港岭南大学寄来的各种书面资料，包括「全球千名妇女征评诺贝尔和平奖」的缘起说明、遍及50多个国家或地区的999名妇女名单、诺贝尔和平奖的甄选进度，和各区域陆续将举行的各种串联行动等。
我们在台湾所进行的非战运动，竟然就这样和诺贝尔和平奖发生了某种关联，说起来是一种很奇幻的感觉：台湾从来就不是国际和平议题的一环，国际间只有中国问题、西藏问题、两岸关系，没有台湾和平问题；而「非战家园行动联盟」在台湾各种NGO或NPO[2]组织中，又是这样一个年轻、特立、小众的「团体」！
成为千名和平妇女之一，最重要的收获是：给了我们一次难得的机会──可以跨海去到对岸，和同样在推动和平工作的妇女进行双向交流。12月16至20日为期5天的交流会，在我所工作的永和小区大学张长义主任的大力支持下，不仅协助分担了台北往返香港的旅费，工作伙伴们对我无法共同分摊大量工作也给予极大的谅解和包容。
抵达昆明机场，我终于见到了所有与会的台湾代表：许金玉、冯守娥、高金素梅、王清峰、夏林清、丽君、贺德芬，以及负责台湾地区行政联络的锺秀梅，和陪伴许金玉和冯守娥两位阿妈一起出席的两位朋友，连同我共计11人。我们分别搭乘3辆出租车来到位于滇池旁的「煤矿工人昆明疗养院」。据主办单位说，选择这个地点办交流会的花费比较便宜，连同协助交流会进行的大学生志愿者在内，整个活动将近有100人，前后5天的活动，经费开销的确是一个必须考虑的现实问题。
疗养院和台湾的各种职训营区很类似，住宿开会休憩都在园区里进行，我因为一心要来进行交流，和其它和平妇女交换推动和平运动的心得和经验，当然，更是要将非战的终极目标──促成两岸民间的和平对话和合力──让中国民众知悉，并进行游说和组织结盟，因此，除了落地第一天的傍晚曾到滇池旁散步，并在晩间和3位同自台湾来的朋友一起到昆明街上逛逛之外，几乎每一场座谈、对话、交流，皆全神投入，毕竟我是在极为困难的时间和工作和经费的三重压迫下，抽出这珍贵的五天时间来到昆明，总要有具体行动和收获，才对得起自己和所有支持我可以参加这次交流会的朋友们，尤其是辛苦筹办这次活动的每一个朋友。因此，每一场交流会对我来说，都极重要而丰富，唯一让我感到困扰的是，号称四季如春的昆明，那几天却气温极低，在没有任何暖气设备的室内空间，虽然我穿戴上所有的衣袜帽子和暖暖包，臃肿的像个球，仍旧手脚冰冷，头顶直打颤。
第一天全员出席的大会上，顺着引言人论及交流会之核心精神，以及和平作为一普世价值，和战争对和平的破坏……，我亦举手起身响应，并诚挚提出对所有与会和平妇女的呼吁：「如果战争仍旧不能避免，那么我要请在座的和平妇女们，那一天，让我们手牵手一起站出来，说『我们不要战争』 ，因为战争带来的是生命的残害，在战争中，没有人是赢家。」這是民间和平交流，一次小小的成功！
交流会后有感
5天紧密的相处和交流，让我有幸近距离接触许多了不起的妇女，她们在无比艰困的环境里，凭借着无畏的勇气，甚至是以她们的生命，全力以赴，在贫穷的中国农村里，她们甚至没有任何支持，仅仅凭着女性坚毅不屈的韧性，迎战恶势力，坚持自己的信念：有人从蔻荳年华就苦守窑洞十数年，为了是不想牺牲任何一个村子里孩子们的受教权──她的故事曾被张艺谋拍成感人的电影「一个都不能少」；有人在回族村落里，为失学女童办学一办20年；有人凭借一股不服输的精神，在沙漠里治沙，成功开辟出600公亩的葡萄园；有人因为女儿的冤情，跟不公义的司法体系对抗，同时协助和她同受苦难的家庭一起奋战；有人在男女不平等的农村里，不顾家庭反对，组织妇女工作队，进行上千场的剧团表演，四处鼓吹女男平等进步思想……。
这些令人敬佩的女性朋友，散居在中国各个角落，或许她们没有很高的知识水平，或许她们影响所及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但每一个都是珍贵和平种籽，因为她们深刻地了解生命的尊严和可贵。
正是这种对生命尊严的坚持和信仰，「非战」选择了一条困难的道路：站在台湾主体位置上，要在求战和投降的两端，找出非战和平的第三条路。非战之路迢迢，但它值得追求、必须追求，因为任何人若侈言要捍卫任何价值与意义，那么他不能逃避一个更根本的责任：捍卫每一个生命的存在。因为，生命是所有意义与价值的源头。
和平妇女宣言 我们是一群和平妇女，在不同领域里坚持和平的信念：一、我们追求和平，致力于全体人类的幸福和谐；二、我们反对战争，以及所有形式的暴力与胁迫；三、我们期盼更多人与人的，生命对生命的交流和关照。 因此，我们呼吁： 国际间不再进行军备竞赛，所有敌对的双方，包括国家与国家、种族与种族、个人与个人之间，能展开和平对话，共同为追求世界和平而努力。 We are women who insist on the peaceful faith in different domains： Firstly, we pursue peace and devote ourselves to the happiness of the whole human being. Secondly, we oppose wars and violence and menace whatever in any forms. Third, we expect that there are more and more communications between different people, and that they can respect to each other. We appeal, therefore, that there should be no more arms race and both sides in the enmity including states, races, and individuals can start the peaceful talking and communication to pursue the world peace.
引文
当我们站在「生命」最核心的价值和意义上时，我们才有可能知晓「和平」的珍贵。而这普世的、生命最底层、最核心的价值和意义便是：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是平等、值得珍惜的。我相信所有关怀弱势与追求社会公平正义的社会运动，也是出于这种对全体人类生命的情感和使命。
作为一个平凡渺小的个人，我们或许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侈言世界和平的康庄大道，但至少我们可以为非战和平的愿景尽一份心力，期盼每一个人都能在更好的环境中成长，成为真正的自己。
[1]此文部分文字发表于2006年台湾国际和平研讨会〈和平工作坊Ι──女性与和平〉。周圣心，非战家园行动联盟召集人。
[2] NGO，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简称，即非政府机构。NPO，Non-profit Organization 简称，即非牟利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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