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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為什麼失去了彼此之間的信任

2005年11月25日02:48 東方早報
張念

儘管今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已經授予國際原子能機構及其總幹事巴拉迪,但關於“全球千名婦女爭評2005年諾貝爾和平獎”在大陸地區的爭議還在繼續。

目前還沒有任何資訊表明,爭議在其他地方也有發生,那麼我們可以推斷,在國外,在中國的香港、臺灣和澳門地區,那裏的婦女們,組織者與參與者沒有發生任何衝突。而在大陸地區,關於活動從程式到宗旨的質疑頻頻發生。關鍵是,一個婦女共同體的概念存在嗎?婦女們的個體差異怎麼才能整合到一個美好的共體理念之下?而在和平獎紛爭的失敗例子下,我們置身其中的社會價值以及美好訴求,儘管已經被公共知識份子充分表達過,但如何把一個社會共同體培植起來,其行為本身充滿了我們意想不到的歧義,並且在我們還沒有站到一起之前,就已經四分五裂了。

據我所瞭解的臺灣婦女運動,相當具有成效,因為性工作者可以參加社會公益活動,是無須質疑的事情。但當這些臺灣婦女和大陸婦女作為候選人共同出現的時候,大陸著名的防艾人士高耀潔女士提出異議。而作為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人,一個同樣積極投身社會公益活動的行動家,對公益活動捉襟見肘的財務狀況發難,這樣的不信任是怎樣造成的?從現有材料表明,她最初的疑問是因為和平獎昆明會議要求參加者在自願的前提下自備會務費。

公益活動的財務和上市公司的財務應該是兩個概念,公益活動的財務公開針對的是捐贈人,上市公司的財務針對自己的股東。公益活動的利潤產出只能是某種理念的傳播與發揚,參加者共同分享它並且感覺快樂。而且千名婦女參評諾獎以集體群像的面貌出現,第一名還虛位以待。這怎麼會變成鬧劇呢?按爭名逐利的商業邏輯,這個世界只能是一個戰場連著另一個戰場。

尤其商業邏輯,已經被我們內化成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反應。於是有種種質問:她們在做什麼,那些評委和參與者得到了什麼好處,她們在搶奪話語權嗎?憑什麼值得信任,因為信任已經被大量的社會醜聞所挾持,剩下的只能是猜忌和敵意,所有的人都在怨恨所有的人。

在相當逼仄的社會良心資源裏,“批判知識份子”內部同樣四分五裂,這樣的分裂同樣是在商業邏輯的主導下產生的。像一個商人在揣測另一個商人一樣,批判變得更加的詭異。因為在社會批判的不同生產模式中,在最基本的常識底線上,“批判知識份子”也很難以匍匐在地的高度,去發現真正的問題,並且團結在一起。

而女性主義的批判傳統,繞開了知識過剩所產生的冰冷邏輯。在上個世紀60年代,女性主義思想家就開始考慮一個資產階級太太和一個非洲貧窮母親怎麼構成對話的可能,一個知識女性怎樣才能在最基本的層面上去體驗賣淫婦女的困境,甚至有社會學者為了課題研究,自己進行令人瞠目的賣淫職業體驗。無數的婦女團體和為婦女工作的非政府組織,在她們長期的社會實踐中所形成的婦女共同體概念,是力量、勇敢和智慧的結晶,尤其強調怎樣善於和自己觀念不同的人群和平相處。

這在我們看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因為我們的社會不是無數輪子都開動的強力裝置,很多社會資源被控制和封鎖在特定的階層之中,很多話語只能在狹窄的通道上相互擠壓和耗損,任何批判維度在沒有被充分理解之前,就被批判的批判給自我消化掉了。

面對強勢集團,婦女的反抗策略具有僭越和戲噱的特點,是挑釁的而不是挑戰的。一個有趣的生活例子就是,生氣的太太會把丈夫趕到沙發上進行“性制裁”,而不是揮舞拳頭,這非常不嚴肅的反抗,是女人天生的特質。而這次發生在大陸的和平獎爭議中,有人質疑的是評選標準的混亂。但這恰恰是女人抗爭的策略性表現,把政治上的凜然對立,轉換成文化問題,是在象徵的層面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這些朝向生活的女人,工作著的女人,平凡普通的大多數,在另外的價值選擇下,才有可能站在一起。

女性主義創造性的反抗維度,從實踐到觀念對於我們都是生疏的。而這次大陸參與到世界性的婦女活動中,漏洞百出成為我們的文化徵兆,這表明沒有價值認同,就很難有社會共同體。而抽象的理念,在一個熟諳人情世故的社會,即使是抽象理念的論爭也會被刻寫在私人恩怨的譜系中。而你是一個女性主義者嗎?好像是近親血緣的接頭暗號,被內化的鄉規習俗所吞噬。你怎麼可能去信任一個陌生人,這就是鄉村社會與公民社會的區別。生為女人,並不能天然就是一個女性主義者,正如生活在有著現代化生產方式的社會,我們並沒有天然地成為現代社會的公民,因為彼此的聯繫被彼此的不信任所中斷。

這樣的中斷,造成彼此的隔絕,孤立無援是我們共同的處境。在沒有秩序的現存秩序中,女性主義文本正如我們常常掛在嘴上的現代性文本一樣,其實一直沒有被打開。在社會制度的死角地帶,以及社會觀念的塑造上,這樣的話語摩擦必然會像貿易摩擦一樣時有發生。文化基本是一塊軟肋,與強勁的經濟發展速度越來越不相稱,以致於話語摩擦的深度一直沒有出現,這個深度必然暴露那個潛藏的巨大的裂縫,以及我們和這個世界的最危險的距離。 (作者單位:同濟大學文化批評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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